本文转自:新华日报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晚明文人陈继儒在《小窗幽记》中曰:
“论声之韵者,曰溪声、涧声、竹声、松声、山禽声、幽壑声、芭蕉雨声、落花声,皆天地之清籁,诗坛之鼓吹也。然销魂之听,当以卖花声为第一。”
陈继儒眉公是晚明时期山人雅士的代表,作为吴地人,他笔下令人销魂的卖花声,自然是用吴侬软语吟唱而出的。
但凡踏上苏州的土地,春夏时节,时而会从狭窄的小巷,或是遍布城内外的水巷中传来“栀子花,白花兰”的叫卖声。绵长而悠远旋律的吆喝,毋宁说是歌唱,有着浸润心田的万千温情,使人在轻歌曼语中感受着江南的无限神韵和款款风情。
吴语一直被誉为“天下最美的声音”。元人谢宗可就在其组诗《咏物诗》中专门描写江南女子卖花声让人产生的无限遐思和想象:
“春光叫遍费千金,紫韵红腔细细吟。几处又惊游冶梦,谁家不动惜芳心。暗穿红雾楼台晓,清逐香风巷陌深。妆镜美人听未了,绣帘低揭画檐阴。”
谢宗可不愧是摹景抒情的高手,在诗歌最后以低垂的帘幕和昏晦的光影收束,把“妆镜美人”听闻卖花声之后“此恨绵绵无绝期”的哀婉写到极致,令人有迷离惝恍之感。
许久以来,世人称道吴侬软语的卖花声时,都喜欢援引陆游的“小楼一夜听春雨,深巷明朝卖杏花”,此作题曰《临安春雨初霁》,描写的并非吴中而是杭州的景象。其实,苏州地区文人笔下关于卖花声的佳作亦不少。明代常熟诗人邵圭洁在一首《苏台竹枝词》中,就饱含着对家乡的深挚之情:
“鱼尾晴霞片片明,鸭头新水半塘生。平川荡桨一十里,深巷卖花三五声。”
苏州的水巷曲折幽长,静谧优雅。轻柔悦耳的卖花声穿梭萦绕在水巷深处,使得水巷充满市井气息,活泼而生动。
到了现代,著名作家周瘦鹃的一阕小词《浣溪沙》更把莺声嘹呖写到了极致:
“生小吴娃脸似霞,莺声嘹呖破喧哗。长街叫卖白兰花。借问儿家何处是?虎丘山脚水之涯,回眸一笑髻鬟斜。”
读着这样的清词丽句,眼前每每幻化出娇柔的吴娃,耳际萦绕着滴沥溜圆的叫卖之声。后面几句是完全写实的笔调,写出了苏州卖花声之所以历经千年而弥久不衰的原因——虎丘山周边乡村原本就盛产鲜花。
带着浓郁乡情的乡音,本应该是城市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。然而,在城市现代化的进程中,乡音越来越被人淡忘。记住乡音,也应该是传承历史文化的重要方式之一。
在苏州,除了软糯温婉的卖花声,还有许多值得记住的乡音和乡情,诸如太湖流域的渔歌、江南特色鲜明的采菱歌、采莲歌等等。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,将这浓浓的乡愁融入到了声声亲切的乡音之中。
元代末年,绍兴籍诗人杨维桢寓居苏州,对苏州的风土人情和风物青睐有加。他的《吴下竹枝歌》组诗中就有许多诗句是描写苏州的各种声音的——既有江南女子采菱时的声声歌唱,也有青年男女买花赠花互诉衷情时的情歌对唱,还有文人雅士之间诗酒风流中的踏歌嬉乐和赠答唱和:
“三箬春深草色齐,花间荡漾胜耶溪。采菱三五唱歌去,五马行春驻大堤。
马上郎君双结椎,百花洲下买花枝。罟罛冠子高一尺,能唱黄莺舞雁儿。
灼灼桃花朱户底,青青梅子粉墙头。蹋歌起自春来日,直至春归唱不休。”
“一程春雨一程愁,小阁重帘水上头。依约晓窗人未起,卖花声里到苏州。”这是清代常州诗人刘嗣绾离乡到苏州谋营生时所写的小诗《题水阁》。
寓居姑苏的时日越长,便越发地喜欢这样的诗意场景。尤其是在迷蒙的烟雨中,静享着这样温婉细腻的情调。不知《卖花声》这一词牌的创立,是否与这样的情境存在着某种关联?旧时的词乐早已不传,很难求证。若是从诗意的角度去理解吴地文化,心中存着这样的假设,无疑是最有诗意的,也是最有美感想象和期待憧憬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