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来杭州实习的小于最近在城中村租了房，算上水费850元的月租一度让她觉得自己“捡了漏”，但在交第一个月电费的时候，她傻眼了，“没想到用了三百多的电费。”
问题出在空调上，出租屋里没有贴牌、其貌不扬的空调，一晚上要悄悄烧掉不少电。近日，浙江也有网友视频吐槽出租屋五级能效的空调让自己“心凉了一半”，一度冲上热搜。因为城中村普遍每度超一块钱的电费，让“续命神器”成了炎炎夏日里的“烧钱机器”。
好好的空调怎么就成了“刺客”？城中村电费怎么成了一块算不清的“糊涂账”？近日，潮新闻记者走访了杭州部分城中村，看看打工人租客和房东阿姨们怎么算这笔“电费账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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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工人的夏天：不敢开空调
尽收眼底的房间，泛黄的陈设，夏天的晚上，宁愿吹电扇也不开空调，这是很多在城中村租过房的“杭漂”都曾有过的记忆。
小于租住在骆家庄，较好的地段、低廉的租金，让她对这个有着10平米左右的房间很是满意。但拿到300多的电费账单之后，小于产生了搬家的冲动。
“想快点找兼职赚钱，搬更好的房子。”小于在社交媒体上写下了这段话。小于的实习工资只有2000元，交了房费之后，她这个月的生活费只剩下不到一千元，电费的确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压力。“一度1.2元，我现在已经连空调都不敢开了。”小于对记者说。
小方是安徽来的“杭漂”，刚毕业不久的她在花店工作，现在已经搬离了骆家庄。她告诉记者，第一个月租住在骆家庄没注意省电，没开空调20天也交了170元的电费，“那之后就开始有意识省电费了。”尽管注意着省电，水电太贵、隔音不好、环境逼仄也都是烦心事，半个月前，睡不好的小周听着旧空调的噪声，数着“哗哗流”的电费，还是决定搬家。
骆家庄的出租屋。关春源/摄
今年这个夏天，烈日灼热，很多地方都是连续40度“高烧不退”。
联合国世界气象组织在声明中表示，厄尔尼诺现象七年来首次在热带太平洋出现，有90%的可能性将在今年下半年持续存在。有专家表示，此次厄尔尼诺现象出现较早，发展空间大，到冬季发展为强厄尔尼诺的概率为56%。如果出现强厄尔尼诺，2024年将很有可能成为有记录以来最热的一年。
持续的高温天气，空调就成了大家的“续命”神器，然而高昂的电费，让“不敢开空调”和“学会省电”成了城中村打工人的普遍心理。
“据我了解，这里的民用电每度最高也就几毛钱，但我们竟然要交1块3。”软件工程应届生小张现在租住在背靠西溪湿地的城中村五联西苑，两个月来，投的简历有如石沉大海，一度让他焦虑到失眠，更让他气愤的是，房东最近把每度1.2元的电费涨到了1.3元。
“非必要不开空调，除非真的热得受不了。”今年7月初，杭州酷暑难耐，一直待在出租屋的小张，已经连续开了一周的空调。心疼上涨的电费，加上最近天气凉快了一些，他已经把空调遥控器扔进了抽屉，把电风扇开到最大档。
在城中村租房三个月的小周，已经学会怎么开空调、热水器、用水最省电，“每月能省出几十块！这些东西，省下和不省的差别真的很大，一个人住一定要省。”
为了把在骆家庄租的房子转租出去，小路已经在社交媒体上发了三个帖子，他在这个单间里总共只住了二十多天。现在，他因为工作不合适辞职离开了杭州，一直面临着失业的焦虑。不过，小路告诉记者，他并没有觉得1.2元每度的电费很贵，“骆家庄房租很便宜，周围配套设施很方便，性价比其实很高。”
房东：年轻人变少了，房子不好租了
杭州现存城中村并不多，尤其是主城区改造，这几年已基本完成。但近郊倒还有不少，比如骆家庄、益乐新村、五联东苑、五联西苑、古荡湾新村等，过往10多年来，这些小区因地理位置优越、租金低廉，成了许多年轻人来杭州落脚的首选。
骆家庄的出租房楼下，停着不少外卖车辆。关春源/摄
近日，潮新闻记者以租客的身份来到骆家庄，刚进小区，就被一群阿姨团团围住。这些衣着朴素、其貌不扬的阿姨们三五成群，支着小板凳坐在骆家庄主干路口，有的拿着蒲扇，有的打着扑克，看到有陌生面孔的年轻人总要问上一句“是不是租房子”。
她们是骆家庄的房东，掌握着骆家庄的房源和租房市场最新的动向，她们中的不少人都过着年轻人梦寐以求的生活：拿着一长串钥匙挨家挨户地收房租。
但最近，这里的不少阿姨都感觉来租房的年轻人“变少了”，房子“不好租”了。
记者看完房子刚下楼，就有一圈阿姨围了上来。天气很热，阿姨们已经摇着扇子等在楼下有一会儿了，她们每一个都希望租客先去看看自己家的房子。五十多岁的曹阿姨一把拉上记者就要带去看房。看房的路上，五十多岁的曹阿姨指着楼下的一排外卖电动车和记者聊着天，“这些基本上都是外地的，有的工作换地方了，就搬走了。”
骆家庄的房东阿姨们似乎也感觉到了年轻人对于空调能效的在意。面对新租客，他们总会指着空调不断强调这是“新装的”“新能效的”“牌子的”。
到了出租房，曹阿姨一边唠着嗑，一边在15平的单间里给记者介绍空调能效，“我这能效三级，不耗电的，晚上打空调，把门都关起来，省一点。”
老旧的空调已看不清能耗标签。关春源/摄
“阿姨给你便宜，下一家就不去看了啊。”眼见记者要去看下一家，曹阿姨拉住记者的袖子，把电费从一块三压到了一块二。听到电费还能自己定价，记者表达了疑惑。“这里基本上都是这个价，要得到就一块三，要不到就一块二。”曹阿姨解释说。
在居民用电上，以1匹（0.75千瓦）空调为例，一级能效的空调每小时用电功率约为430瓦，而五级能效的空调每小时用电功率则为675瓦。假如出租屋的空调符合新国标的五级能效体系，即使每天使用8小时，一个月30天，一台单冷式空调的一级和五级产品每月消耗电量的差异也只有58.8度电。当然以上是理想状态，在现实的出租屋中，存在着大量不符合新国标的高能效杂牌空调。
记者在城中村发现，出租房中的老旧的空调居多，有的甚至看不清能耗标签。空调大部分都是奥克斯、志高，也有一些贴着格力、美的标牌的空调，大部分的能耗并不低。
而在城中村，每度电1.2至2元的电费价格已成为租房市场的常态，市场价几百来块的五级能效空调，对房东来说不仅能省钱，甚至还能赚钱，网上有人调侃“全国的高耗能空调，全被房东买走了”。
出租屋里的高能效空调。关春源/摄
电费定价贵的理由“千奇百怪”
出租房中，不仅空调能效不达标，电价，也基本由房东来定。这让“囊中羞涩”的租客们更难以接受。
今年六月，刚来骆家庄租房的小刘，对这里的电费计费很是不解，她已经在微信上跟房东扯过好几次皮了，“明明都在一栋楼，为什么有的房间电费定价要贵一些？”
面对租客的疑惑，房东阿姨们的解释“千奇百怪”——“楼道和公共区域的电也要房东来出的”“这个还包括管理费用在内的”“按市场价格来的，没有自己涨价”。
其实，早在2021年9月，浙江省发改委、浙江省市场监管局就用电不合理加价发布《关于进一步规范转供电价格行为有关事项的通知》，文件显示，对于工商业用电转供电价格，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在终端电费中加收其他费用，不得以电费为基数加收服务类费用。
这意味着，若出租屋为工商业用电转供电，出租屋业主应按相关规定确定基准电价和最大上浮幅度，不得私自定价。而这些林立在城中村出租给年轻人的房屋，一般而言，都是一户一表的居民用户，使用的应是民用电。
对于房东私自定价的行为，国网杭州供电公司相关工作人员告诉潮新闻记者，电力部门只与房东存在供用电合同关系。至于房东在楼栋内部自行安装分表再“切割”出租给其他人，属于房东个人行为。
根据物价部门制定的阶梯电价收费标准，不同用电量的电价存在差异。当前浙江省最新收费标准，第一档为年用电不超过2760千瓦时的用户，电费为0.538元/度；第二档为年用电量在2761至4800千瓦时的用户，电费为0.588/度；第三档是4801度以上用户，电费比第一级多0.3元，即每度0.838元。
“一般而言，户主跟租客之间有合同约定的。”潮新闻记者采访的几位租客也回复表示，他们跟房东签订的合同上是有写明每度电的价格，每个月也会收到房东提供的收据。在一张7月18日的收据单上，潮新闻记者看到，一个房租为1550元的房间，上月电费竟达到了480元。
房租为1550元的房间，电费竟达到了480元/月。受访者供图
那么，房东的行为是否属于违规收费呢？对此，潮新闻记者采访了中国政策科学研究会特邀研究员、太琨律创始合伙人朱界平律师。朱律师表示，关于电费的收取，应按实际使用的度数和电力公司的收费标准计算收取。房东不得以安装了电表为由，提高电价。电表、水表这些计价设备均是出租方出租房屋应提供的最基本的配套设施，不应在租金之外再单独收取或以此变现提高租金。而作为出租方，可以通过租金的收取来收回投入成本。
逃离城中村
现在的骆家庄，单看外表，已经很难将它与“城中村”联系起来。整整齐齐的四层高楼房，小餐馆林立，租金便宜、交通便利、饮食购物方便，对大多数刚来杭州没什么积蓄的年轻人来说，骆家庄的确是“来杭第一站”。
但从某个角度看，租客们看到的仍然是狭小的过道、数不清的外卖电动车和密密麻麻的空调外机。在折叠的空间里，“城中村”仍然是这里给人的感觉。
周阿姨最近给一个小单间装空调就用了2000块，崭新的空调是三级能效的格力牌。面对新租客对电费的担忧，她说：“一个月用十几度的我们也见过，一个月用五六百块的也有，这个就看怎么用了。”
“这个也省不了多少。”张阿姨表示，之前出租屋空调坏了之后，又花钱给租客买了个新的，她并没有为了省钱而买二手空调，“买便宜的怕电费高了，租客不续租了也麻烦。”
陈先生是这里的二房东，他表示二房东的日子还真不是每天“挨个收租”或者“坐着收钱”。陈先生的日常是接到租客电话后，给租客修电器、换空调遥控器，“不要觉得当房东没有成本，电器维修、装修都是成本，空调加氟也是房东掏钱。”
骆家庄这个杭州城西的城中村，是很多“梦想启航的地方”。关春源/摄
如今，骆家庄有常住人口2700余人，流动人口2万余人。和所有城市的城中村一样，骆家庄是一个中转站，总有人来，也总有人搬走。
此前有媒体联合社区、房东的问卷调查显示，在骆家庄租房的78%为1990年以后出生的人口，其中近一半为95后及00后，而其中多数人是在杭州第一次租房。等他们工作稳定，收入提升以后，大部分人会选择到搬去居住条件和环境更好、离单位更近的小区租住。
得知很多同学也没有找到工作，小张已经准备转行。在月租一千的出租屋里，交着每个月三位数的电费，他告诉记者自己也没有想好以后要做什么，“先就业再择业吧”。
小路的转租还挂在社交平台上无人问津，他已经开始打出补贴房租的优惠，如果在合同到期之前还不能把房子转手出去，他押给房东阿姨的一个月房租就拿不回来了。
曹阿姨告诉记者，上个月，在她这里住了六年的一对夫妻刚搬出去。六年过去了，这对夫妻有了自己的孩子，也实现了在杭州买房的愿望，结束了骆家庄20平米小单间租住的日子之后，他们“想让孩子有一个更好的起点，不能让孩子和我们一样住在这里”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