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安抗疫日记  灞桥6组废墟【严建设】

2022年12月3日星期六。晴。

近日西安城几乎全部解封。今早照例不核酸。最近无日不核酸持续久了,大家习惯成自然。连续三天不核酸了。也是个阳光柔媚的日子。
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今日早课,惠风和畅。

早上把园长传来的给漂亮女生在秦岭读书视频发在老同学群里,韩成学回复说:老爷爷长髯飘胸,仙风道骨,满腹诗书,然老当益“骚”,且“骚”的岀奇。我是昨日驱车进秦岭翠华山,车子开到半山腰,白雪皑皑。进出高速口不刷码不验核酸。我带了女生去饮茶读书,一本比尔波特的《空谷幽兰》。我枯读了几段,根本不如读泰戈尔、席慕蓉有趣。雪满山中高士卧,月明林下美人来。视频制作:园长

看看天气晴好,与老妻相商出门去逛。如今近些地方都貌似去过,有些旅游审美疲劳。然后还是去了广运潭大桥下的灞柳西路,打算去打鸟。该地空旷,北岸钓者众多,本来水坝上鸟多,谁知今天白鹭不在,远方只有一群鸬鹚。枯等一阵离去。

然后东去,途径灞桥镇辖区,看到大片废墟,则停车去拍摄。村子空空荡荡,断垣残壁满目废墟。有几条无家可归的野狗边躲边呲牙嚎叫。有位陌生年轻人说带我进村拍,狗不咬人。进了村子,到处是拆了一半的房子。摇摇欲坠,有些半截水泥楼板在空中晃悠,有的就像被开膛破肚的巨兽。废墟上覆盖着绿色尼龙丝网。这里曾经是几代人繁衍生息的家园。废墟里还有几栋半成品突击加盖的三层新楼。

我独自站在废墟上拍摄,自娱自乐朗诵一段名诗:

我愿意是废墟,在峻峭的山崖上

这静默的毁灭,并不使我懊丧

只要我的爱人,是青青的长春藤

沿着我荒凉苍白的额,亲密地攀援上升

据说他们是本来是灞桥三个生产小队,现在变成了7个生产小组,还有另增的第8个生产组。那些都是外来的户,现在把户口都落在这里也能分房子,按人头算每个人给65平方。

拍摄后,就近在灞桥桥头一家羊杂糕泡馍与老妻共进午餐。这家生意不错,食客出出进进,羊杂糕给的汤宽量足,粉条筋道。可能是近些年吃过分量最大的。叫做赵记羊杂粉汤羊血。18元/碗,泡菜免费。据说一直在营业,前段时间不准堂食只能打包。周遭都是空屋和废墟。

我幼年时,西安城历经战乱炮火兵爨,百业凋敝,城里城外废墟较多、骸骨较多。寂寞天宝后,园庐但蒿藜。尤其是三年内战。上世纪50年代末期,每逢黄昏,总有成千上万的乌鸦飞进城,哇哇大叫。就说东新街吧,当年房子大部分残缺坍塌,荒无人烟,到处是成群结队的鸟。老人说,乌鸦吃死人的。

到了童年时代,也就是上世纪60年代中期,到处乱纷纷的。当年家贫,我和二哥常去文昌门外挂坡补贴家用,多少赚几分钱买点素菜、买个呼噜瓜。呼噜瓜5分钱/个,也就是淌水坏掉的西瓜,抱回家把汤汁用勺子挖吃,还能落点瓜子。

7岁那年,也就是1963年夏,我一直在文昌门外给人挂坡赚钱。也就是拉帮套。当年挂坡一次也就3分钱2分钱,只要有活。我年纪小,一般人不肯雇我,没办法只得自降身价, 把3分钱的活喊价1分。

挂坡得到5分钱就在城墙根芦席棚子下买个坏了淌水的西瓜小心翼翼抱回家,与家人分享。那种西瓜有沤了馊了的怪味,切不成,只能用勺子掏着吃。

有次干了一上午,赚到5分钱,回家时路过柏树林蔬菜批发部,大太阳下有一堆晒蔫的苋菜,我想买,就去问价。收摊卖菜的老妇女瞅瞅我说,5分钱这一堆,你能拿多少算多少,反正都是公家的。

我大喜,掏出一个装篮球的网兜,狠命塞得满满的,足有十几斤。再捡了根草绳,把稍长点的又捆了一大捆,也有十几斤,掂着很重,我怕自己拿不回家,准备拖走。结果那老妇女看到变卦说,你不能拿这么多,这两捆你只能拿一捆,你自己随便挑。我反复掂量,感到装进网兜的更重一点,就用草绳拖着回家了。那堆人汉菜我家吃了两天。

当时我们家中兄弟姐妹多,穿得破破烂烂,盖的是旧网套,经常去文昌门外跟驴一样挂坡,不分严寒酷暑,一次只赚一二分钱,有时还还提心吊胆地去偷废铁卖。

那年月西安城汉族的孩子只知道流汗出苦力,提着麻绳搭钩去挂坡。而回民孩子从小就学着做买卖。凡遇见端个筛子卖疙瘩剁卖搅糖的,一般以回民小孩居多。他们说话和我们也有区别。

当年老是衣着褴褛不堪脚踩草鞋徘徊在大南门外,鹄立路边桥头,渴盼拉架子车的雇我去拉帮套。以期赚到1分钱2分钱补贴家用。从大南门外挂到文昌门里,一般的中学生每次可赚到5分钱。我太小,则胆怯开价1分钱。挂坡后倘能赚到几分钱,回家把攥在手心捏出汗的镍币交到父母手上颇感自豪。回家的路上偶尔会汗津津顿喉高歌:我们是新中国的儿童我们是新少年的先锋。

当年西安城的孩子们大致分成几拨,我们主要能赚钱的途径就是挂坡;回坊上的孩子们主要靠捡西瓜子,洗净炒熟裹在圆锥形的旧报纸中在电影院门前出售3分5分钱;菜坑岸籍贯河南的孩子们主要靠在附近大小单位捡破烂赚钱;部队大院和干部家庭的子女们颇有些优越感,一般是伸手向父母要钱的。这几拨孩子各有各自的圈子,互相排斥。

那时沙坡很荒凉,有成群结队的黑老鸹漫天乱飞,路边甚至有白森森的骸骨。有一条大坡,坑坑洼洼,漫了一层厚厚的虚土末,倘有汽车开过,立即尘土飞扬,遮天蔽日,对面不见人。土路的两侧是绿油油的麦田。有一块破烂的木板竖在地上,醒目的黑体中英文写着“外国人未经许可不得入内”。

有天我刚到那里,就遇见一个黑油油的青年架着车辕走来,他拉着高高的一架子车马粪纸箱子,汗津津的。

我赶紧上前去问:“哎!挂不挂?”他打量我一下,还用手捏了下我的胳膊,就爽快地同意了,一边走一边说:“去火车西站,你去不去?2毛5。”我喜出望外,当时是我拼命干4天的收入啊。

拉车的是一个黑瘦的郊县农民,待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见面熟的亲热劲,家长里短,嘘寒问暖的,一笑满嘴黄板牙,嘴里一股发酵的溲味,挽起的裤管下露出似乎成年不洗、仿佛长了鳞屑的小腿和脚踝,绿色帆布的破胶鞋用麻绳绑在脚上,露出3个肮脏的脚趾。

我庆幸自己运气好,怀着感激的心境拼命曳。后来回忆抄近路有时走的是从麦地踩出来的软土路,极难走。有时候我略走得慢些,他就拽拽绳子,喝令我用力。那段路很长,大约有20华里。累得够呛。

到火车西站时已是午后。那人说忘了带钱,要我和他一道回沙坡去取,当时下了一阵雨,我俩都淋湿透了。他很关心我,让我坐上架子车,和我拉家常,说我这点年纪出来混不容易,以后要多穿衣服。他从拴在车辕上的一个旧布兜里拿出包子吃,让我也吃了一个:“吃吧,客气啥。在家靠父母,出门靠朋友。”我尽管极累,但极其感动,先怕吃了人家东西要在工钱里算帐,后来经不住劝,就感激地吃了。那天,回去路上他一直拉着我,我湿淋淋地坐在架子车上,腿脚都坐麻了。

包子是杂面的,皮已经放干了,馅是青菜和辣椒。

在路过东木头市时,他竭力劝我先回去穿件衣服,说在太平巷口等我。我飞快跑回家穿了件衣服,但当我再去太平巷口寻他时,他已杳无踪影。

我又着急,又伤心,一路赶着去追寻这个骗子,追到大南门外时,一脚踩空,摔进旱渠,昏了过去。

我先觉得头重脚轻,站立不稳,眼前有一些闪闪发光的东西缓慢地从眼前向上飘,刹时就啥也不知道了。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是细碎的,萤火虫样大小,像中午的阳光照在湖水上闪出的眩目光点。

我在迷糊中有一种强烈的失重感,在虚空里缓慢地坠落着,又感到自己仿佛钻进了一个只有入口没出口的黑暗管道,管道里空气稀薄,黑得伸手不见五指。我极其艰难地爬着,觉得管道愈来愈小,已经束缚得自己不能动了,紧张和绝望、痛苦和烦躁同时攫住了我,我欲哭无泪。但是后来回忆这情景,我怀疑那是早已忘却而又突然记起的自己在母体子宫里的感觉。

我清醒过来时,发现自己躺在满是灰尘的蛐蛐草丛里,软绵绵地躺着,浑身无力,一动也不能动。除了眼珠。脚让薜荔尖锐的刺扎破了,很疼,身边长着一株绿叶繁茂的龙葵,紫色的果实小珍珠似的簇成一团。天色已晚,深蓝色的空中浮荡着美丽多姿的白云,西边是一派五颜六色的彩霞,已经升起了几颗明亮的星星。后来才知道,当时我已经由于饿累交加虚脱休克了。

在繁星满天时,我拔去脚掌上的薜荔刺,踏着昏黄的路灯懊恼地回了家,我恨自己那天竟没赚到1分钱。那年我7岁。

今天西安临时社会面管控解禁第150天。自有了封控以来,今天西安是第341天了。今日我们小区解封的第七天。网传家里得准备点药。

今日西安通报上新增本土8例、新增无症状392例、现有确诊263例。感觉与昨日相比,还算是略增。还算风平浪静。西安已取消了大面积做核酸。当然通知出入公共场所还得24小时或48小时核酸及行程码,防止高风险区人混入。但按我的记录,西安疫情期间,几年来拢共死亡3人,还都是高龄者。可能是诸般病症中死亡率最低之一。#西安疫情日记#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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