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一个地产打工人，入行后，我才知道地产开发商十有八九信风水，不管是在房地产行业飞速发展的过去，还是处于下行周期的现在。毕竟，投资环境瞬息万变，谁知道砸重金圈起来的地皮、盖起来的房子会不会因为某个未曾预料的因素受影响，砸在手里出不去，让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。
地产属重资本行业，随便摘一宗地、开发一个项目，动辄就是数以亿计的资金投入，投资项目之初，为避免赔本，在经过一轮又一轮风险评估之后，开发商习惯通过玄学手段排除未知风险，某种程度上是在寻找心理抚慰。我的前东家——本地一家小型开发商，不仅信风水，还对一切非理性的玄学迷信至极。摘地之前，得请风水大师拿着罗盘仔细看看；摘了地，动工前，得烧香拜佛请求各路神仙保佑；楼盘封顶，更是要举行盛大的风水（封顶）仪式；到了重要日子，老板一定得去庙里烧香求佛；就连平常部门之间调换个工位、调整墙上的挂画之类琐事，也得让“大师”亲自指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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■ 《请回答1988》剧照
前几年，老板搭着西安地产业蓬勃发展的快车赚地盆满钵满，许是来钱来得太快太轻松，老板坚信自己是得了神明的保佑，对神佛、风水、玄学更是敬畏了一些，聘请了多位“大师”当谋士，让他们帮自己与神明对话，获取持续而长久的庇护。这些大师，有看风水的、有看命理的、有驱邪的、有招财的……术业有专攻，各有各的功能。
因着“大师”们的建议，老板专门腾出了一间办公室做了佛堂，供奉从天南地北请来的数十尊神像。10平米左右的房间里，供着“文财神”赵公明、“武财神”关二爷，也供着观世音菩萨、弥勒佛、土地爷、妈祖等一众神像，“护佑”领域极广，阵仗极其壮观。有同事曾开玩笑说：“咱公司供的神，逛10座庙都拜不完。”关公像足有2米高，眼睛瞪得老圆，手中的青龙偃月刀明晃晃的，杀气腾腾；赵公明像似笑非笑，比关公和蔼可亲一点；妈祖像神似演员刘涛，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影视作品的影响……平日里，有专人负责给佛堂上香、洒扫、供奉水果和点心。每逢初一十五，老板还会亲自进佛堂磕头、上香。
我的办公区离佛堂不远，几乎每天都能闻见从佛堂门缝飘出来的檀香。某个怀孕的女同事曾经对这个味道表示过抗议，公司的解决方案是——要么忍着，要么另谋高就，佛堂的檀香事关公司发展，不能不烧。那同事担心“二手烟”对胎儿造成影响，焦虑得不行，后来索性离职了。
■ “工位玄学” | 图源：小红书用户@努力的小伍
有一回夜里加班，我恰巧遇见某位“大师”穿着道袍来“做法”，唱、跳、烧纸、上香……整套流程跟影视作品里的场景如出一辙。写字楼里禁烟火，大师“做法”时点燃的火焰拉响了消防报警器，几分钟后，保安上楼巡视，见办公室烟雾缭绕，跑去楼道拿了消防栓进来要灭火，“大师”却一脸淡定：“我在这里，不会有灾！”
还有一回，来了一个身穿白色印花T恤、大花短裤的“大师”，绕着办公区转了一圈之后，在角落里放了石头和朱砂，给办公区几个文件柜上贴了符，又说办公室有邪气，要求开窗通风。正值伏天，室外气温逼近40度，窗户一开，空调冷气被入侵而来的热浪淹没，同事们个个满头大汗，热得叫苦不迭。这位“大师”除了驱邪，还指挥人员移了盆景位置、摘了绿植黄叶，挪了几个同事桌上的多肉，说是植物有灵，不能乱放。
公司在设立佛堂的同时，还设有党支部。有时候党支部开会，隔壁佛堂《大悲咒》舒缓的旋律和电动木鱼的“咚咚”声此起彼伏，相当魔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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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两年，受疫情和经济环境双重影响，房地产需求市场低迷，地产业也日渐走向萧条，前东家好几个项目因为资金链问题处于烂尾边缘，老板行事更加“谨慎”，对玄学和“大师”也更依赖了。不仅投资项目要请“大师”出谋划策，连日常琐事也要听取“大师”的意见。以前招人，面试合格就录用。去年开始，招人不仅要看属相，还要合八字。若是应聘者八字与公司不合，即使再优秀、岗位匹配度再高，也一律不予录用。即使如此，公司财务状况也仍然未见好转。今年开始，为了生存，公司不得裁员，“优化”员工跟招聘员工一样，也得请“大师”合八字——八字不好的，“优化”的快一点，八字好的，“优化”的稍慢一点。
给办公场所设佛堂的企业并非笔者前东家一个。前阵子，我去西安某影视公司参加一场会议，险些误入佛堂。还好工作人员眼疾手快，火速跑上前来，拦住我，这才免了一场尴尬。等会议结束，工作人员领着众人参观公司时，同行的人好奇，问那间亮着灯还点着蜡的房间作何用途，工作人员说：“我们领导供奉了几尊神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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某个同为地产人的朋友曾跟我说过，他们公司的佛堂比较简单，只供奉了土地爷和财神爷，每日有专人负责上香、供奉水果。每年到了淡季，工作不忙的时候，行政部组织的团建活动，除了吃饭、K歌、拓展训练这些基本操作，还有经文抄写。他们公司属大型企业，员工众多，其中不乏有信仰之人，考虑这一因素，行政部提供的经文丰富多彩五花八门，有佛家的《心经》《般若波罗蜜》《大悲咒》，有道家的《道德经》《玉皇心印妙经》，也有基督教的《圣经》……主打一个兼容并包、海纳百川。凡有宗教信仰者，基本都能找到适配的内容。我好奇无神论者人咋办？朋友说：“这你就狭隘了吧？抛开宗教因素，把它们当作哲学经典读一读，也没什么坏处嘛。”这觉悟这高度，令我叹服，竖起大拇指给他点赞的时候，他说：“这是我们行政部的原话。”朋友对此类工作没有什么抵触情绪，毕竟薪资尚可，这些琐事又都在淡季展开，没有影响正常工作。他觉得抄写经文比周末被拉进山里拓展体能、喊口号的所谓团建稍微强一点。
有个刚从一家小型广告公司离职的朋友也提到，他们老板信奉藏传佛教，办公场所面积不到200平，却还是专门围起来一间屋子做佛堂。老板有自己的上师，据说这位上师开了天眼，不仅能看风水、看面相、看手相，还懂医术。老板无数次在开会时告诉全员，有上师的加持，公司不出几年就可以在深股上市。朋友不无鄙夷地评价其老板：“芝麻大点公司，工资都不能按时发放，天天吹牛说要上市，他大概创业已经创疯了。”前阵子，朋友连续熬夜加班，身体出了点状况，请了假去医院检查，有几项检查三天后才能出结果。再去请假的时候，老板不给批假，给她普及起了“宗教知识”：“你要是信仰你做的事情，身体上的不适全都可以忽略不计。”后来，朋友因身体原因辞职，老板送了她一本宗教著作，很是真诚地告诉她：“一个人要是相信自己做的事情又足够有责任心，每天就有用不完的能量，能量场强的人，一般不怎么生病。”全然是在含沙射影地批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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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湖传言，有钱人都信风水命理和玄学。在公司设佛堂的老板们自然要比打工人富裕一些。于上班族而言，只要公司的业务不违法、不违背道德人伦、能按时发工资、对人的体能和精神消耗在可承受范围内，别说是设佛堂了，哪怕在公司里建庙，也没啥问题，毕竟老板有宗教信仰自由嘛。怕就怕某些不靠谱的企业主，看不懂大环境的变迁也不懂得与时俱进，不守《劳动法》也没有一点人文关怀，公司明明开得一塌糊涂，却以为围个佛堂烧烧香拜拜佛，就能八方来财日进斗金。
作者 | 明芷 | 陕西人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