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友香走进派出所之前,对女儿邓洁说,要照顾好自己。邓洁有些不安,母亲看出来了,还安慰她说,几个小时后就回家了。
那天是6月14日,邓洁一直没等到母亲回家的消息,却等来了派出所的电话,让她赶紧去医院。在医院见到赵友香时,“她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。”邓洁回忆。
(相关资料图)
随后,邓洁在网上发布了一条头戴孝布的自述视频,称她母亲6月14日去当地派出所接受讯问期间死亡。
6月20日,平安慈利针对“女子称母亲到派出所接受讯问后死亡”一事发布情况通报:2023年6月14日,犯罪嫌疑人赵某香(女,56岁,慈利县人)因涉嫌容留、介绍卖淫犯罪,主动到慈利县公安局观音桥派出所投案。赵某香在等候讯问期间上厕所途中突然倒地,民警随即联系医院抢救,经医院抢救无效死亡。医院诊断为恶性心率失常导致心源性猝死。
目前,调查及善后工作正在进行。湖南张家界市慈利县警方表示,若调查发现相关人员存在违纪违法行为,将依纪依法严肃处理。
6月20日,澎湃新闻记者致电当时邓洁联系的检察院和政法委相关人员,对方称不方便接电话。
平安慈利通报。
关于这则通报,邓洁仍然有自己的疑问:母亲生前除了胃病外身体尚健,若是突发性死亡,为何身上有原因不明的伤?为什么他们看到的视频仅有出入讯问室的部分,而不见讯问室内的情形?她迫切想知道,母亲在进入派出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讯问还是投案?
这几天,对母亲死因的疑惑一直缠绕着邓洁。她不认可警方通报里赵友香因为涉嫌容留、介绍卖淫而到派出所投案的说法。据她回忆,她和家人是在医院的时候,才知道警方在找赵友香。
邓洁说,今年5月中旬,她父亲因为患上肿瘤,在长沙肿瘤医院治疗。那天,他们全家人一起去了长沙,在她父亲准备做手术的前一天,她母亲接到了邻居的电话,说有派出所的人过来,留了一个电话号码,让赵友香打电话过去。
赵友香想等丈夫做完手术后再回去,于是她给派出所打了个电话。对方让她先把丈夫手术的事处理好,回老家后告知他们。
丈夫出院的第二天,他们一起回老家,赵友香去了一趟慈利县观音桥派出所。工作人员说相关民警出差了,所以那天她没见到相关负责人。第二天,有熟人给赵友香打电话,说有派出所的人到处找人打听她“有没有租什么房子”。
邓洁联系了一个律师,才知道派出所已经立案了,正在网上追逃赵友香。
6月12日,赵友香又去了一次派出所,仍未见到办案民警。之后,她又接到邻居的电话,说派出所的人还在调查她租房子的事情。
6月14日早上,赵友香第三次去了派出所。去之前,9点多,她告诉邓洁,派出所的人给她打了电话。邓洁告诉母亲,不要害怕,去派出所就是问话,没做的事情就不认。赵友香回她说,自己没有做违法犯罪的事情,这次必须去说个清楚。
上午10点左右,邓洁开车送母亲去派出所。进去之前,她把手机和一些随身物品给了邓洁,还叮嘱她,要把小孩照顾好,把自己的身体养好。到了门口,邓洁看着赵友香进入派出所后,开车回去继续上班了。
当天下午4点零6分,邓洁接到派出所民警的电话,让她赶紧去县里的中医院。大约十分钟后,她抵达医院,看到很多人围在一个地方,走过去后,发现母亲躺在病床上,医生正在进行抢救,旁边站着两个医护人员,还有一个便衣民警。她摸了母亲的手,“是冰凉冰凉的。”
几分钟后,一个医生拿着病危通知书放到邓洁手里,告诉她,“抢救已经没有意义了”。几个小时后,赵友香的遗体被转移到殡仪馆。邓洁跟着追了过去,但一直没有见到母亲的遗体。
直到警方给赵友香的遗体做尸检时,邓洁才见到母亲。她在一旁拍了几张照片,又让家里一个妹妹拍了视频。她发现母亲的舌面有伤口,手和大腿有淤青,臀部颜色异常。
四小时的监控空白
邓洁最大的疑问是:她母亲在派出所有四个小时的时间没有视频记录,这几个小时里,母亲到底经历了什么?
6月14日之后,邓洁一直要求派出所给她看当时的执法视频,先后又打了当地检察院和政法委的电话,没有得到回复。6月20日,澎湃新闻记者致电当时邓洁联系的检察院和政法委相关人员,对方称不方便接电话。
6月19号,邓洁跟家人、律师一起去了当地信访办,要求看执法记录仪。等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后,他们看到了一个两分多钟的视频。
邓洁和她的表弟回忆,这段视频显示,6月14日上午10点,赵友香走进派出所,过了一会儿,有两名男性、一名女性把她带去中医院做了检查。返回派出所的时间是上午11点15分,赵友香被带到二楼,从一个铁门进去后,“就没有视频记录了”。
6月14日当天的检验报告。受访者供图
一直到下午3点多的时候,有医护人员从铁门进去了,接着有一个外卖员提着一个袋子出现在画面里,然后又有一个医护人员上来了,“他是走上来的,没有很急。”
过了一会儿,另一名医护人员提着箱子快速跑上来。“进去之后过了一会儿,有两个医护人员在门口说话,说了一会话才下楼,后面跟着两个人,用一把椅子抬着我妈妈,她看上去是昏迷的,整个头和两只手都是下垂的。”
邓洁回忆,在母亲身后,跟着一个没有穿制服的女性,“她的右手拿着我妈妈的鞋子,左手拿的(像)是一个执法记录仪,但检察院的检察长说那个是手机,不是执法记录仪。”
赵友香被抬上担架的那一刻,邓洁跟律师反复看了几次,“她刚开始眼睛是稍微睁着的,在抬上去的那一刻,眼睛就彻底闭上了,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她最后的时刻。”
看完这段视频后,邓洁脑中一直闪回一个画面:“抬我妈妈那个视频里面,能很明显看到,她嘴角有血渍,已经干成了黑褐色。”
生日变忌日
6月14号那天是赵友香的生日。邓洁平时在画室工作,前一天,她跟画室的同事说,次日下午打算提前下班,晚上和家人一起庆祝母亲56岁的生日。
当天早上八点多,邓洁正准备从手机上预订一个生日蛋糕,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,说自己要去一下派出所。她心想,不知道这种讯问要多长时间,等她出来了,再给她补上。“没想到那天的生日变成了忌日。”
照片里,赵友香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,束着高马尾,灰色西装配黑色衬衣。在她的朋友圈,发布的都是跟工作相关的内容。早年赵友香离了婚,开着一家宾馆,独自抚养女儿,后来又和现任丈夫重组了家庭。
赵友香。受访者供图
邓洁回忆,自从母亲的现任丈夫生病后,她的精神状态变差了一些。因为丈夫患有高血压和糖尿病,所以赵友香一边照顾丈夫的身体,自己每天也会量血压,测血糖。9个月前,她做过一次胃部息肉手术,不过当时术前检查显示X片、心电图均正常。
术前检查的报告。受访者供图
邓洁记得,母亲三四年前开始做养生和美容的生意,平日里注重身体的养护。2018年,赵友香先是在上海学习了一段时间的美容养生课,然后回县里开了一家美容院。这家店铺40平方米左右,有里外两个房间,外面一间房里摆放着两张灰色沙发、一张方形桌子和三张躺椅。穿过一个没有门的门框,里面有一张洗脸床和一张热疗床。
据赵友香的一个邻居回忆,他患有痛风,经常去赵友香的店里疗养。店里可以美容、刮痧、拔罐、洗脚,其中主推的是热疗床。但是从去年开始,赵友香不管这家店面了,因为经常要外出。“她现在主要做轻医美,自己天天给别人刮痧太累了,就不想做了。”邓洁说。
在整理遗物的时候,邓洁看到赵友香每天都会在笔记本上详细记录行程,比如要到哪个地方,要跟谁谈合作,要学什么知识等等。邓洁回忆,赵友香很少去店里以后,就在家里搭了个简易的工作室,沙发桌子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美容产品。
截至发稿前,邓洁依旧不知道母亲具体的死亡时间,也没有收到死亡证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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